農村建房裝修熱了 老木匠紛紛轉型做裝修
2月12日,(湖南長沙)寧鄉縣,老爸找出幾樣當年做木活時的工具。以前家具的線條、弧度,都由專門的刨子刨出。以前門的寬度,不是現在這樣的標準尺寸,而是由魯班尺手工量定。
我的家鄉寧鄉縣黃材鎮,因盛產黃木(即香榧樹)并通過溈水運往全國而得名,一直有使用木器的傳統。
我時常想起老爸當年做木匠的情形。大太陽天,他貓著腰,在一把被銼得坑坑洼洼的長條工具凳上刨著一塊木枋,木枋頂在馬口上,他時不時拾起來,瞇著一只眼看是否刨平整了。陽光透過屋前的大樹,稀稀落落灑在刨了一地的刨木花上,刨木花散發出一陣樹木的溫潤的清香。
兒時的這種經歷,讓我對木頭有一種天然的摯愛。家里從地板到門板,全都是實木。摸著桌面粗糙的木紋,一種身處自然的心境便舒展開來。
只是對木匠這門手藝,我的了解仍然膚淺。
2013年,我給新房子買家具,逛長沙所有的家具建材市場,在實木家具層,幾乎每個銷售員都會煞有介事地介紹,“這是榫卯結構,傳統做法,沒有釘子,用很多年都不壞。”
以為是什么高科技,回家跟爸一說,他笑道,“什么啦,就是斗榫”。
看著爸爸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,我和愛人小楊甚至以為,我們自己動手都可以搞個榫卯出來。
手藝斗榫就是幾塊木板拼在一起?
2014年農歷四月間,在小楊老家村子里,我們砍了兩棵柏樹,準備做一張桌子。花了兩個多小時,才把飯碗大的樹砍倒,砍完后非常興奮地給我爸打電話,說出我們的計劃。他直搖頭,不知道如何跟我們說起。
原來,第一步我們就錯了,不能在春天砍樹,因為春天是樹木生長期,有樹毒。難怪剛才砍樹時,我向來敏感的眼睛被刺激得眼淚直流。
但我們仍然沒當回事,堅持把樹鋸成80厘米長的柱子,塞進小車,運回寧鄉。在車廂,被樹的“毒氣”熏了四五個小時后,我才開始懷疑自己的想法。
到家后,老爸吩咐把樹搬到陽臺去晾著,過兩三年再說。我們好是失落。不就是斗榫嗎,幾塊木板木頭拼在一起,有那么難嗎?
“你想得簡單咧!”老爸很無奈,只得跟我們介紹起斗榫來。
曬干的木料,鋸成木枋后,再刨平,然后伸墨放線,根據需要鋸好木材,刨好面板,然后才是斗榫。一頭銼榫眼,另一頭鋸榫。榫頭厚度要正好比榫眼寬度小0.1-0.2毫米,這樣刷上膠水后才正好讓木頭凹凸兩部位嚴密扣合,天衣無縫。看似簡單,沒扎實學過三年木工,根本無從下手。就算是老師傅,一張普通桌子,也要花一兩個工。
而且,這其中需要用的工具根據用途分類有上百種,光刨子有長刨、短刨、圓角刨等十幾種,銼有兩分銼、三分銼、四分銼等二十幾種。
“還不知道哪個師傅家里如今還有這套工具呢。”老爸黯然說道。他自己的工具因多年不用早就難覓蹤影。
老爸都這么說,我還有什么辦法。老爸在鎮上開裝修建材店有一二十年了,全鎮估計沒有他不認識或沒聽說過的木匠師傅。
傳承外婆的嫁妝實木床獲朋友點贊
1980年,學木工三年后的老爸,和人合伙開了鎮上第一家家具廠,租用了大隊的保管室,請了十幾個木匠師傅,制作大衣柜、大門柜、高低組合柜等等婚嫁用家具。
那會兒還沒有刨鋸機之類的機器設備,真正的純手工、全榫卯工藝。鐵釘不普遍,還靠鐵匠一顆顆錘打出來,更普遍的是“桐釘”——竹簽在桐油里沸煮過之后,晾干,做成一顆楔子,插入木材之中。由于特性相同,倒是可以跟隨家具一同熱脹冷縮。
一套實木家具,如果是好木料,可以用上好多年,甚至傳承幾代人。去年外婆家拆遷,我拍了幾張圖片發朋友圈,朋友們最贊的是她那張有踏板的實木床和榫卯相接的大門柜,那還是外婆的嫁妝。
老爸的家具廠只開了10個月就關閉了。重要的原因是,合伙人之間發生了矛盾。其中一個不懂行、但出資最多的股東,可以拿到國營單位供應木枋的指標,比老爸去桃江進的木枋便宜一半,由此生出罅隙。
家具廠雖沒開了,好在老爸有門好手藝,總是有人請他去做家具。那時木匠師傅比較受尊重,一般是主家說要做哪幾樣家具,大概預算是多少,然后就是“請師隨師”。
木作之道和木作之藝,上有魯班,下有師徒。老爸非常尊重他的師傅,做手藝那些年,年年要去師傅家拜年,盡管師傅自己都改行了。而家里的神龕上至今還放著一把出師之日師傅親自做的魯班尺。
轉型老木匠大多已轉型為裝修師傅
上世紀90年代開始,農村興起建房熱。老爸的主要業務變成了裝模——用木板給水泥鋼筋澆筑的梁柱樓面定型。這種活計苦、累,技術含量和斗榫工藝完全不在一個等量級。但人們已經不請師傅到家里做家具了,因為鎮上已經有了價廉物美的廣式家具店。
家具的式樣更新潮,油漆顏色更多樣。席夢思彈簧床取代了老式實木床,便于放電視機和音響的矮柜取代了原來的大組合柜。后來慢慢有了沙發、茶幾、玻璃餐桌這些新式的、新材料一次成型的家具。
值得一提的是,90年代初的南下打工熱,老爸也參與了。他到廣東的家具廠做音箱。但在那產業化的工廠里,他只是流水線上的一個無足輕重的工人,在機器按規格刷好的板子面前,用射釘槍和越來越牢固的膠水,把木板拼起來。木匠們不再需要通過打孔穿槽來鑲木板了,因為有了統一規格的三夾板、密度板,可供自由裁剪。甚至裁剪都不需要用鋸,因為有了電鋸。當然,板材是木屑加工壓制而成,自然也無法進行榫卯工藝。所以,木工只管流汗下力,按件把工作量完成,傳統老木匠的彈墨畫線、鋸榫斗卯這些手藝不但沒意義,反而顯得落伍。
但老爸很快就逃離了產業工人的命運,他一邊打工,一邊學習搞裝修。吊頂、包門、做墻群、臥室固定柜等等。當他從廣東回來,他已經成了炙手可熱的裝修師傅。那時鎮上能搞得起這些高檔裝修的人家并不多,他在縣城攬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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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7年,老爸在鎮上開了一家售賣裝修建材用料的商店。隨著農村建房裝修的發展,此時的木匠師傅,大多已轉型為裝修師傅,沒有轉型的老師傅,也在努力轉型。一些老木匠,曾是斗榫老把式,但在家居裝修大潮中,時常迷糊于新機器和新材料的使用上。每當這種老木匠過來,老爸都非常有耐心地給他們介紹,和他們攀談,說起以前“厲害”的老師傅以及那些快沒人曉得做的木活。
“比如魚盆,別人挑著到集市上去賣魚,要求上頭大,下頭小,但是下頭放在地上又要立得穩,而中間板子要非常非常薄,因為厚了就增加重量,雖然薄,但又要保證不漏水。”“比如水車,車水到田里去灌溉,結構非常復雜,全部榫卯,沒有一顆釘子,我也只是維修過,沒全部做過。”
榫卯的本質是對樹木天性的尊重
2015年,我付出了家具價格1/4的運費在網上淘到一款聲稱純榫卯、整體包裝的桌子。到貨后,我歡喜地請老爸鑒定,他承認,確有榫卯,但連接得別扭,用的是最簡單的圓角榫,桌面底部為求穩固還補了幾顆釘子。
原來,榫卯的組合方式有多種,沒有唯一,但有恰當。榫卯的本質是遵循木質纖維的特點,根據家具的造型,從力學上考慮每根木頭所受的承受力,從而找到最佳連接方案。比如有用于兩塊平板直角相接的燕尾榫、束腰結構必用的抱肩榫,還有三根木材連接時使三面看起來都是45度角、極為精美的粽角榫。家具連接處應該用什么榫,有經驗的老木匠一看就知道。但若依賴于機器,現代的設備及技術,恐怕只是做一些簡單的一兩次出型的圓角榫。
看來,我買到的這張桌子,不過是帶有榫卯元素而非真正意義上的榫卯家具。
鎮上最大的炭河家具店老板告訴我,不依靠機器設備不行,“按以前老式做法,一套桌椅需要4個工,按200塊一個的工價,人工成本就去掉800塊。現在用機器打孔、鋸榫,板子在平刨機上一刷,只要一個多工就做起來了。”
那這種機器搞出來的家具,跟過去老師傅做的有什么區別呢?“沒區別啊,一樣牢固。”他答,接著還補充道,“我們廠里干活的,都是四十來歲這些人,老師傅反而不適應呢。”
好吧,我可以承認這一點。但心里總感覺空空的。
那種對樹木天性的尊重,那種對技藝的熱愛,以及那些停留在家具上的體溫,是機械化的生產替代不了的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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榫卯
是在兩個木構件上所采用的一種凹凸結合的連接方式。凸出部分叫榫(或榫頭);凹進部分叫卯(或榫眼、榫槽)這是古代中國建筑、家具及其它木制器械的主要結構方式。
(原標題:老木匠都去哪兒了 記者譚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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